□ 毛守仁

小城指山西榆次，城不大，却好寻找，哪怕再大的地图，顺两条出省铁路看去，交汇处便是。小城的近代史也始于同浦线、石太（正太）线这两条铁路，新世纪以来，记事内容的作品骤然见多，却往往也离不开这两条大动脉。尤其榆次的发展、变化，主要在近代，更是如此。而我和《榆次往事》作者武江波，是在新世纪改革开放年代相交相识而相处的。这是榆次另外一次巨变的岁月，我们有幸目睹小城经经纬纬的变迁，又感觉到保留小城文化之重要。老武曾多年在榆次做公务员，至今熟人见面仍依着从前的官职称其武局，我退休后叶落归根，返回榆次居住，还是在榆次站附近，与老母亲住处只隔一条铁路。母亲是榆次的活地图，我能从老人嘴里听到诸如女校往事，文殊花儿会等。这条铁路，刚修起北站时，市民跑来看火车见稀罕，老院邻南房大娘如何从青岛返回，穿着高跟鞋，跌跌撞撞下不及陡坡，索性把鞋一甩，光脚跑下 。70年前，女诗人林徽因正是在这正太线上一个回眸，发现了木建筑的奇观雨花宫，因此中国古建筑史多了一处现存的宋建筑，我也站在这处遗址前，往东望，隐隐还看得到母亲娘家村苏家庄的那条美人街。当年或者也有美人闲坐说玄宗？今年春节，我把多看了一眼的余光写入春联，“雨花宫止步正太线，苏家庄尚留美人街。”老武对榆次许多领域熟悉，再加腿快，手快，趁热写《榆次往事》有一把自信，而我对榆次有一种不离不弃的感情，我从小生活在此，看惯了这里的城门城楼，街街巷巷也都有熟人，即使脸面不熟，名字也熟，老武的《榆次往事》出书前，不少文章曾在网络上见过，老武请我为其散文集《榆次往事》作序，冲这书名，也亲切，他提前将作品目录发来，我们可以共同回顾充满苦和乐的小城故事，也就在老武的省作协会员批下来的日子口，在小城十八般武艺闹红火的正月里，我来做这番文字，既可代酒当祝贺，也可在回忆中重温往事，岂非一鱼两吃？

榆次60年代的变迁现状从一段顺口溜可见始端，那时流行所谓“一条马路一座楼，一个交警管两头，民间联播八角亭，公园里边养只猴。”指城内仅一座百货大楼，一座公园，一个交警。北门外有一座八角亭，是市民打扑克的消夏地，也是八方消息的交流地。尤其“文革时期”还是大字报最显眼处。两派群众组织辩论擂台……

对于情感浓烈、丰富的人，小城并不比其他城市单薄，市民的记忆可远不是地图册里的标志。大街小巷，都充满人物的形象、经历与事端，比如，我们省城老作家孙谦写《一个奇异的离婚故事》就取材于这个小城。胡正先生的长篇小说《汾水长流》也取材榆次，小说中描写的“铁棍背棍”至今还在城乡闹红火，其电影插曲《汾河流水哗啦啦》还时不时在城乡听到，那可是榆次的梆子戏角儿王爱爱的演唱。

当然，一个人身上悬挂的奖章、纪念章，不如他身上的伤疤深沉，伤疤有生命记忆，收藏痛感。留着小城知识分子的命运起伏，是在知识分子感同身受的情感脉动上。如，我在其中的榆次“老插”（60年代的知青）；我的学友“老五届”们；我的邻居“萧涧秋”式的庞老师，能写会画，脖子里搭长围脖，一头朝前一头朝后，只因墙上写标语误写一个字，被下放农村；从国家“画典”上走下来的“天才少年”满逢春，分在北山煤矿挖煤；“第一小提”在北门外，站在面包车前大声召唤客源……

这些用文字谱写的命运交响曲，一代知识分子对这个城市的刺激与影响，是小城潜流多变的精神面貌。

说起伤疤，还借用孙谦先生的书名《伤疤的故事》，具体到榆次城内各处的大水坑，更形象，尽是日本人轰炸留下的，东大街城隍庙对面的那个大水坑，经历数十载，它所处的位置叫茶壶嘴子，孩提时我们爬在老院子后院的土墙头，看得见几棵老树的树冠，春天披挂婆娑的柳条，缀满肉牛牛的柳蛐、白墩墩的槐花，人们或尝鲜、或拌凉菜、也曾做主食填肚子。孩子们编花串，吊挂脖颈，兴高采烈。

茶壶嘴子很象形，壶把儿在衙门街，壶嘴子伸探在富户街，肚子便是这片大水坑，它是城南两条主街的通道。

老武写散文手快，茶壶嘴子一类可能不及入“往事”眼，因为壶嘴子、壶把儿俱已经被新修老城城隍爷出行时平踩在脚下。当年的出入之道，如同庚岭劳人的文言说鸟道羊肠，而小城市民叫蚰蜒小巷，好像“悄悄地进来，打枪的不要。”有两三所院子安分守己待在里边。街门窄小，开门须手慢，以免碰撞过往行人。行人若不留神往院子里瞧一眼，才发现院里乾坤大，按民间说法，茶壶里煮饺子，肚肚里有货呢。

老武有自己的行文习惯，像他退休多年，仍常常主持会议，会后总结，一把能抓住发言人的中心意旨。小城不拘何方事动，他一看便认出典型材料的眼。亮点闪烁，马上采访、同时搜罗资料尽数纳入。下笔千言倚马可待。速度可比张之洞在榆次写奏章。再加老武颂诗激情澎涌，慷慨昂扬，保留着共青团干部的气势。而在“短、平、快”特点上，倒也彰显“山药蛋”的传统承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