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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塔下的女人

王景元

丈夫比武得了头奖,领回一挂钟。

家里有四件家具,床、餐桌和两个炮弹箱子,相比之下,挂钟算是贵重物品,她凝视半天,用袖口将钟面上的灰尘款款擦去,然后将它挂在了卧室门正对的墙上。在钟的9点方向,她别出心裁地别了一张丈夫的艺术照,意思是丈夫像八九点钟的太阳。照片是她从几十张照片中挑选的,戴大檐帽,侧脸微笑,阳光灿烂。

随军,本是为团圆。可丈夫在边防,她在团部还是分居。团圆不成反而辞了工作,人们都觉得得不偿失,但她觉得起码离丈夫近了几千公里,最得意的是战士们一见面就叫“嫂子”,让她受用又自豪。

随军前,她是护士长,“三八”红旗手。可随军后一下子闲下来,让她有些失落和无所适从,可她不甘寂寞。她常说,人没有累死的,只有闲出毛病的。她心灵手巧,织毛衣有天赋,便从商店买了好多各色毛线,织起了毛衣毛裤、手套毛袜子。

儿子还没露脸,就把一年四季的穿穿戴戴备了个齐全,更夸张的是把五六岁穿的毛衣毛裤都备好了。后来好多家属都向她学习请教。一天,团后勤处要从随军家属中选一名抽水员,好多家属因工资低怕受罪不愿做,她却傻乎乎地主动请缨当了抽水员。她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丈夫,她就业了,有事做了。电话那头赶紧喊话:“儿子咋办?”“你守国,我守家,咱们一起守国家。不耽误看孩子,你放心吧!”

家属院离抽水房直线距离300米左右,但绕来绕去实际要走五六百米的样子。每天要早早地把水塔抽满,如果遇上休息日,她每天要在家和水塔之间往返好几次。

冬季,昼短夜长。当亮光剥开她朦胧的睡眼时,她一翻身,把惺忪的眼睛揉揉,趴在枕头上,用拳头支住下巴,深情地看着挂钟浮想联翩,想着她的丈夫。她看他,他也看着她。

她每天都要把挂钟擦一遍,圆圆的钟面,好似他的脸庞,镶在古色古香的框子里。每当孤独时,她抱着儿子看着挂钟会问:“那是谁?”儿子用肉嘟嘟的小手指着,嚷嚷几句只有母子俩听懂的“鸟”语,然后她“哈哈哈”地笑一阵,用纤细的手把溢出眼窝的泪轻轻擦去。

入冬时,丈夫回来休假,从老乡那里买来土坯,请了师傅用了一天时间拆旧垒新。生活在新疆,冬天取暖靠火墙。火墙就是在建造房子时,将卧室客厅和厨房三交界的墙,大约留两个一米五见方的豁口与厨房相通,然后用土坯把豁口砌起来,中间留有烟道直通房顶,这就是火墙,在厨房垒一炉子与火墙相连,一炉暖三室。

冬天说来就来。她刚随军那年的国庆节,人们还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之中,一场西伯利亚寒流袭来,驻地提前进入了冬天,从天山、草原戈壁沙滩,到树木花草房屋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袄。孩子小,怕感冒,她没有捅烟道就点着了火墙。第二天,邻居发现早起抽水的她还没起床,觉得不对劲,赶紧敲门砸窗,可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,只好破门而入,只见母子俩昏迷不醒躺在床上,所幸抢救及时,保住了性命。

因此,丈夫休假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火墙垒好,一点烟都不能漏。他还在火墙壁上用铁皮做了一个烤箱,他知道她最爱吃烤馒头。

时针指向了7点,在老家这个时间是最忙的时候,可对于生活在新疆的人来说,他们还都在梦中酣睡,她该去抽水了。

她轻手轻脚悄悄地下床,将儿子的被子掖了掖走出家门,穿着笨重的大头鞋向水塔走去。去年冬天,因抽水把脚趾头冻了,丈夫给她买了一双毛绒绒的大头鞋,虽笨却暖和着,从脚趾头暖到了心窝窝。

她走路的样子像军人风风火火的,寒风从耳边吹过,仿佛有无数的小刀在割。她拖着大头鞋迈着小碎步,把冻得铁板一样的地踩得“噔噔”响,每走一步都留下白白的印记。

她边走边看,远处是黑黝黝的天山山脉,近处是几十米高的水塔。有时她会爬上水塔,向丈夫所在的方向望去,嘴里不停地念叨着,直到腿麻腰困才下来。

她来到控制室,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。房内一团漆黑,又从口袋里摸出小手电,“叭哒”一声,很准确地将一束光照向了闸刀,上前一步将闸刀推上,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,就和她为病人输液打针一样,娴熟麻利,准确无误,行如流水。

春暖花开的时候,她常常抱着孩子抽水,沐浴着明媚的阳光,站在青青的野草丛中,周围是满满堆堆的野菊花蒲公英还有不知名的花花草草,空中飘着雪白的柳絮,她长长的头发随风飘逸,静静地望着水塔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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