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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着鹤皋到伊犁之七

天边伊犁可安好 此心安处是吾乡

赵世芳

祁韵士出河西走廊,即将步入新疆。此时的祁韵士东望来时路,不觉感慨万千。卢沟桥畔折柳,太安驿中祭祖,黄河岸边抒怀,华山脚下仰望,六盘山上风雪,长安城里怀古,河西走廊跋涉,嘉峪关前回眸。已走过的六千多里路,艰难困苦与生死考验非常人所能料。几多不舍与无奈,几番深情与牵念,几近死亡与生还。与祁韵士同行,走出河西走廊时,我在医院里平复了颤抖的心。

今日的新疆,是一个中国人至少要去一次的地方。新疆的自然地理、风土人情、美食美景,多种多样、多姿多彩,给人以全方位、立体式的极致感受。时间前移218年,祁韵士笔下的新疆之途又是一番什么情景?

沙碛苦水黑风川。祁韵士入新疆第一脚就踏入沙碛(沙漠)。穿越星星峡,“山石恶劣,势亦逼仄,土人又垒乱石,竖立山上作人状,处处皆是”。走过红柳峡,终于见到了沙中之泉水,饮之,“水益碱,饮者腹为之胀”。碱水过后是苦水(地名),“水尤难饮”。从苦水至格子烟墩,一百八十余里,“水差可饮”,直到“哈密”,才苦尽甘来。沙漠瀚海,苦水度日,祁韵士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中,怅寥廓天地,想历史上下,写下《旅次遣怀》:

几回枨触在天涯,不见长安不见家。

作字那寻苏武雁,尝新欲饱邵平瓜。

行经瀚海难为水,渡向恒河但有沙。

寂寞长途谁是伴,中书老秃尚生花。

写信,难寻“苏武雁”(典出汉苏武“鸿雁传书”, 李白有“鸿雁向西北,因书报天涯”之诗句);吃瓜,想吃邵平瓜(邵平,秦东陵侯,秦亡后为布衣,在长安城外种瓜,瓜味甜美,时人称“东陵瓜”)。瀚海(大沙漠)中难以喝到甜水,沙碛多如“恒河之沙”。

沙行极苦,苦极生“空”。这是古之士大夫儒、道、释三家意念之通“感”。《塞外独行忽有所悟》:

清凉极乐境,非暑亦非寒。

自在吾心稳,无遮世界宽。

但从空里想,莫向忙中看。

一切冰消矣,何须挂舌端。

在这样的境遇中,祁韵士的“诗力”也可见一斑,如,《晚宿小店率尔成篇》:

廖天又看夕阳红,竟日奔驰夸父同。

逆旅岂悬高士榻,流沙且避大王风。

人言极乐西天远,我悟闫浮世界空。

堪笑达观如阮籍,无端痛哭为途穷。

此诗几乎句句用典,想象力丰富,意境幽远。在沙漠上几天几夜不眠不休,无可口之水,无可宿之店,烈日狂风,沙尘冷月,人的精神极易崩溃。祁韵士想到了自己一路奔驰如“夸父逐日”,以人生逆旅决不奢望“高士榻”(典出“陈蕃下榻”)来安慰自己,流沙袭面权当“大王之风”(典出战国宋玉《风赋》)。西天,极乐世界的俗称,在那里没有痛苦,只有快乐,但极乐世界太遥远了,祁韵士由此悟到传说中孕育美好的“闫浮(梵语)世界”也是空的。困境即空境,当年阮籍(三国时期魏国人、竹林七贤之一)走到路的尽头无端大哭也大可不必。

不止有沙碛苦水,还有风穴。过了哈密,经头堡、三堡,从三间房至十三间房,皆在沙碛中。“途中云有风穴,古谓之黑风川,有鬼魅为祟,见明史,最险处也,行人往往被风灾。”其恐怖之状:“当扬沙走石之际,或碎人首,或径吹去无踪,千觔重载之车,掀簸立尽,并车亦飞去,双轮无反者。”飞沙走石,可以打碎人脑,有时直接将人卷走。千斤重载之车,掀掉车顶,甚至连车子也被卷飞。祁韵士行进之时,“风吼已甚,日夜不息,御者惮(驾车人害怕)”恐有不测,劝不要再行。祁韵士说:“天也,此地荒凉特甚,令人愤懑欲绝,安能守风一、二日耶”。荒凉至令人愤怒欲绝,可见荒凉到什么程度。到黎明,再看所过之处,“沙砾大石委积道上,纷纷若人为抛弃者”“迎面巨石,磨牙屹立欲搏人,凶恶不可名状,觉森森黑暗,非复人间世。”巨石屹立,想和人打架之状,其凶神恶煞无以言表,阴森可怕,已不似人间。关于黑风川,祁韵士《风穴行》叹道:

一虎且足制人命,何况风穴连天吼。

连天吼,动地来,行人到此色成灰。

沙石错杂迷道路,昼夜狂号风不止。

风不止,路难通,人人雌伏大王雄。

询之不解是何怪,但云有穴在山中。

世间万事皆前定,涉险惟当受以平。

临穴惴惴亦何益,黑风川作天衢行。

面对大自然的反复无常,思想自己的万里之行,方知万事都有数,一切皆须接受。走入风穴惴惴不安也无用,就把黑风川当作通衢大道之行吧!

哈密城与哈密瓜。有苦就有甜,苦尽甘来,方是人间正道。哈密给了祁韵士难忘的口舌之甜蜜。哈密距嘉峪关一千五百九十里,为新疆咽喉要地。从这里开始,北达巴里坤(镇西府),为天山北路,途经乌鲁木齐,抵伊犁。另一路直达喀什,为天山南路。哈密“土润泉甘,地脉宜禾,芃芃(植物茂盛)长发,土产甜瓜颇佳。”“到处清流潆注,溪树烟深,明爽怡人,风光可掬。”哈密瓜名气很大,不过祁韵士《西瓜》一诗又有新解:

三白(白皮白瓤白子)逢新摘,瓜期任早尝。

镇心宜热客,得气应西方。

暑际神添爽,冰余齿觉凉。

还思乡味好,中合记红瓤。

(原注:榆次瓜出中合村者最佳)

作者或许是思乡心切,觉得榆次中合村的瓜味道最好。但哈密甜瓜还是让他即时尝到“甜头”:

爱觅堆盘绿(内外纯绿为上品),

争传金棒瓜(形如棒谓之金棒)。

十分甜似蜜,半破手为华。

肉厚充肠好,浆浓到口夸。

分甘小儿女,对此忽思家。

留恋忘行连木沁。连木沁(现属吐鲁番市鄯善县)为回民聚居处,风景优美,河水泉水溪水,“汇合桥畔,潨潨振声”。“上有万柳阴云为之庇幕,炎天酷热,顿觉清凉。”再看“头人皞皞(自得状),妇子嬉嬉,饮马捣衣,往来不绝,别有天地”。面对此景此情,祁韵士“徘徊半日,觉尘襟为之一涤,解袜濯足于溪头,快事,快事!”再看河对岸“良苗盈亩,回民习于耕作,安乐之况可想”。《连木沁风景甚佳喜作》诗中写道:

我行偶过此,一览万念争。

濯足倚清流,汲者缻靡罄。

开豁畅征襟,白日忘西竟。

行迈有程期,仆夫促余乘。

回首滋恋恋,既远觉犹近。

真可谓“久旱逢甘雨”,一个历经艰难万险的他乡客,怎能不留恋这人间奇景的连木沁。

火焰山与吐鲁番。连木沁西行六十里,“峡尽,出山为胜金口,土石夹杂而生,色皆赤,壁立千寻,土人呼为火焰山。”唐时,高昌王说此处热风如烧,此时祁韵士感觉“奇热殊常,不可耐,至闭人呼吸气,虽夜静亦然,往往行至中途,有渴死者”。脚下仍是漫漫沙碛,人走其上,“如蚁行铁釜中,其不至晕绝者甚少,虽扇不停挥,转觉益招虐焰,不若不挥之为愈也。”吐鲁番,距哈密一千零三十里,即古高昌国,唐时在此置州,土地肥沃,人口众多,多民族聚居,风俗多姿多彩,但“奇热尤甚”。物产丰富,“所产棉花遍野,葡萄蔓地而生,不须架引,绿者无核最佳。”此地“甜瓜极妙,以皮瓤纯绿为上”。中原的人认为哈密瓜最好,祁韵士认为“不及此地之美”。至于西瓜,祁仍认为“不及榆次瓜远甚”。《行次吐鲁番》诗云:

密云不雨是西郊,况值炎歊六月交。

但有熏风吹面目,绝无爽气出林梢。

天生瓜果臻佳妙,人喜繁华列酒肴。

乌鲁木齐望博格达山。到达迪化州(即乌鲁木齐)之前,要经过一座因歌而名的达坂城。但祁韵士笔下没有“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”的记录。达坂,其实是山岭,“此岭最陡峻,沙子若流,马蹄滑难行”,达坂城当时有军营。黄昏后从此西行,“见西南火光烛天,照耀岩谷,初疑野烧,询之,乃煮盐者为之耳。”军营、粮食、火光、煮盐,这就是当时的达坂城。越达坂岭,景物奇绝,“远见水草盈目,雪山横亘水面,数峰插天,云气缭绕于下,晨日东升,射照璀璨,烂然如银,诚大观也”。此雪山,即天山东段最高峰——博格达峰。祁韵士有诗赞:

山脉远自葱岭发,蜿蜒直向东北来。

插天山峰势欲落,中横一脊高崔巍。

峻坂仰看白雪老,连城俯压青云开。

天外奇观似此少,壮游使我歌莫哀。

有什么样的艰辛,就有什么样的奇景回馈。面对如此“天外奇观”,祁韵士的“戍途”变为“壮游”,如此美景“补偿”,再不用心灵哀恸。

乌鲁木齐,有满汉二城,夹河相对,“东为汉城,提督驻之;西为满城,都统及道州各员驻之”。当时的乌鲁木齐已是大都会了:“此地东北路为第一富庶之区,厘舍稠密,炊烟四起,沙山林树,一望苍茫,形势扼要”。《乌鲁木齐》诗云:

双城对峙接郊坰,涛响砰訇隔岸听。

岭上停云连雪白,溪头密树带烟青。

红泥壁护丛林古,赤石崖开宝刹灵。

记取轮台风景略,晓岚诗后有黄庭。

一河双城,白雪青烟,红泥护庙,赤石宝刹。据祁韵士此诗原注,红泥壁:“城南有庙,红泥涂壁,俗遂呼为红庙子。”晓岚诗后有黄庭,原注:纪晓岚先生谪居于此有绝句百首,后浙人黄庭亦有绝句,惜未之见。公元1768年,纪晓岚因言获罪,被发配于乌鲁木齐。两年间,纪晓岚足遍天山南北,写下《乌鲁木齐杂诗》《乌鲁木齐杂记》等。回京后,历时九年完成《阅微草堂笔记》,记载了他在乌鲁木齐搜集到的奇闻轶事,乌鲁木齐也因此为中原所熟知。37年后,公元1805年6月,祁韵士到达乌鲁木齐,可惜此地不是他流放的终点,伊犁还远在近两千里之外。

这两千里,祁韵士走过“山势旷邈”的昌吉县,“禾稼遍野”的呼图壁,“其地乡稻、米价皆廉,商民辐辏、庐舍如云、景象明润、丰饶与内地无异”的绥来县。渡过“水深流急、浩浩奔腾、轩然波起、河面亦阔”的玛纳斯河。在乌兰乌苏,领略了此地“种类滋繁、白昼嘬人、挥之不去、头目欲肿,始知蚊雷露筋之虐”的大蚊子。

思乡绵绵无尽期。乡愁是挥之不去的情愫,家乡是游子收拾精神的寄托。

《望家信》

忧患须眉变,艰难志气摧。

征尘和泪湿,乡梦逐云回。

野水送人去,山花迎我开。

马前雅噪集,日日望书来。

《月夜旅宿不寐》

嗷嗷八口想饥啼,旅馆萧条月色凄。

家滞都中惟有梦,诗成塞外半无题。

松涛偏入幽人耳,雁唳频惊客子栖。

中夜徬徨眠不得,吟髭变白已将齐。

人在忧患中须眉白了,在艰难中志气衰了。万里征程和泪下,思乡梦里乘云归。日日望信不见来,只听马啼声声催。家人在京都滞留,只有梦中相见;人在塞外行走,写诗多半无题。松涛阵阵如亲人呼喊,大雁唳鸣勾起游子情凄。夜里傍徨难以入睡,捻须吟诗,胡子都白了。毕竟是祁韵士,每每情到绝处又振作,在《无题》诗中写道:

乾坤到处本无垠,薄笨车行向阆昆。

曲岸水迥芳草短,对山风起夕阳昏。

羊肝下酒沙壶暖,牛乳烹茶木钵温。

竟日长途人影少,停骖喜见一家村。

走到苇湖(湖名),惊起一滩大雁,大雁是最能勾起游子之情的动物,祁韵士写下《飞雁篇》:

年年送雁塞北飞,不知飞向何处依。

今我追雁来到此,雁惊避我起沙矶。

苇湖淼淼望不极,六月无暑犹寒晖。

塞外相识惟尔雁,畴昔过余是耶非。

雪泥踪迹偶然耳,行见衔芦归去肥。

吁嗟乎,尔雁到处我亦到,尔雁归时我未归。

此诗分为“送雁”“追雁”“惊雁”“识雁”“归雁”五个环节,环环相扣,人雁一体,一唱一叹,写尽“雁”字诗,道尽游子情。特别是最后一句:尔雁到处我亦到,尔雁归时我未归,催人泪下。雁尚有归时,人能何时归。

最是伊犁绝胜处。万水千山终有尽,喜怒哀乐遍尝过。到达“五台(清时设的驿站)”时,就进入伊犁界了。伊犁的一路绝胜美景,是对千古征戍之人的最好启示:山高人为峰,心安是吾乡。

赛里木湖。赛里木湖是幸运的。早在公元1221年九月,长春真人丘处机(道号长春子,金代元初道士,道教全真派“北七真”之一),74岁高龄从山东远赴西域赛里木湖,应成吉思汗之邀,为其论道,成就“一言止杀”的伟业。在祁韵士之前之后,还有洪亮吉、徐松、邓廷桢、林则徐、张荫桓等清代大臣被贬伊犁,路过赛里木湖,他们都用优美的文字赞叹赛里木湖。祁韵士以史地学家的视角写道:四面皆山,呼为赛里木诺尔,汇浸三台之北。青蓝深浅层出,波平似镜,天光山色,倒映其中,倏忽万变,莫可名状。时有鸳鸯、白雁往来游泳,如海鸥无心,见人不畏,极可观也。此台阻海角山根,凿石成路,逼水而过,设卡伦焉。路旁有嘉庆戊午巡检顾谟所撰《修路碑记》。沿海皆驻防察哈尔,列帐而居,错路碁布,牛羊牲畜,烂漫若锦。睹此境界,有海阔天空之想。

果子沟。是一条北上赛里木湖,南下伊犁河谷的峡谷孔道。公元1218年,成吉思汗命次子凿石理道,刊(砍)木为桥,始成车道。这里也是古代通往中亚和欧洲丝路北新道的咽喉,有“铁关”之称。和赛里木湖一样,历史上诸多名人描绘过果子沟美绝之处。但祁韵士所写则最为全面深入,百度“果子沟”词条结尾有论:被清人祁韵士称为“奇绝仙境”。祁韵士《塔尔奇沟记胜》:

峻坂初过欵段轻,林溪深处快新晴。

天然罨画谁摹得,却忆山阴道上行。

不分山尾与山头,石笋森森万木稠。

彷彿龙鳞烟雾裹,翠涛声卷一天秋。

丹黄绣错逗芊眠,碧彩葳蕤映日鲜。

采药何人过山去,青鞋踏破岭头烟。

此行底事访桃源,人谷时逢献果猿。

不见一人来询问,鸟啼花落自无言。

万峰高耸与天齐,碧涧萦回九曲溪。

七十二桥行未了,流泉已逐夕阳西。

浓阴绕舍晚烟笼,茅店人稀小径通。

喜向林间先得月,那知身在万山中。

绥定城。伊犁九城(被称为大清帝国的“西北长城”)之一,乾隆二十七年(1762年)修筑,乾隆帝赐名“绥定”,是控扼果子沟到伊犁的交通要道。此行的目的地就在前方,祁韵士精神振奋,在绥定城用“四字句”抒发自己的豪迈:地形宽敞,两行柳色,掩映怡人,叱犊耕田,村村打麦,太平景象,浩荡无边,颂扬所莫罄也。

伊犁惠远城。伊犁将军驻地,清军统治北疆的中心,也是伊犁九城的核心。该城驻扎有满营、汉营、蒙营三军,互为犄角。1763年至1765年,筑城竣工,乾隆赐名“惠远”。万里之行后的祁韵士到达惠远城的日记中没有记载此城的情况,而是用他独到的地理学视角写出如此“终笔”:

距迪化州一千九百余里。自哈密至此三千三百余里,自嘉峪关至此五千二百余里,自兰州至此六千八百余里,自西安至此八千二百余里,自京师至此一万七百余里。然关外地方辽阔,其路程里数约略计算,有赢无绌,非内地驿站确经丈量者可比。故往往有二三十里行至半日方到者,远道迢迢,惟征戍之人备极领略耳。而他的感怀,则寄托在《濛池行稿》最后一首诗《七月十七日抵戍书怀》:

谪居今已到天边,回首燕云路万千。

翼息何心符六月(此行计一百八十日),艾愿有愿待三年。

恩同福载知无极,材愧庸愚祇自怜。

葵向微忱如望岁,他时马首快言旋。

从北京到伊犁,天地之间,因为有了一个祁韵士,印证了自强不息与厚德载物。山水之间,因为路过了一个祁韵士,注释了仁者之乐与智者之思。古今之间,因为穿越着一个祁韵士,吟唱了历史大戏与地理大美。

在伊犁的日子。两千零九十五年前,即公元前72年,著名的西汉外交家、军事家,曾经随苏武出使匈奴被囚19年的太原人常惠,受汉宣帝派遣出使乌孙(今伊犁地区,汉为乌孙国),与解忧公主一起团结乌孙王与汉合力击败匈奴。九百三十八年前,公元1805年七月十七日,山西寿阳县平舒村人,前户部侍郎祁韵士到戍伊犁惠远城,伊犁将军松筠派祁韵士充印房章京,管理文书档案事务。从此,他继续献身于西北史地学研究。

公元1806年,56岁,祁韵士“公事之暇,闭户读书”,教授士子。

公元1807年,57岁,祁韵士“创纂《伊犁总统事略》(后道光赐名《新疆识略》)十二卷,别摘山川疆域《西域释地》二卷”。

公元1808年,58岁,“七月期满,蒙恩释,令回籍”。十月二十日,祁韵士从伊犁启行,于1809年三月初八回到寿阳。一去一回,三年时间,驱驰万里,著述有《万里行程记》《濛池行稿》及《西陲要略》。《西陲要略》附《西陲竹枝词》一百首,“首列十六城,次鸟兽虫鱼,次草木果蔬,次服饰器用,而终之以边防夷落,以志西陲风土之大略。”

教书育才泽后人。公元1810年,因松筠调任两江总制,招已60岁的祁韵士襄理幕务。同年,子祁隽藻中举。1811年,祁韵士由江宁回到寿阳,后应陕甘总督那绎堂所邀至府衙授读,当年十月,携祁寯藻到兰州。《平舒山庄六景诗》刊刻面世。1812年,祁韵士兼任兰山书院山长(书院主持者)。1813年,祁韵士的150名门生感恩他的教育恩泽,制“西河楷模”匾,悬于讲堂。1814年,随那绎堂移至保定,仍在署中授读,第六子宿藻、长孙世弇相随,并兼任莲池书院山长。四月,子祁隽藻以殿试二甲第三名的成绩,赐进士出身,任翰林院庶吉士。父子“两世清华”,贺者如云,言其积德是根本。祁韵士自订年谱到此为止,是年64岁。

公元1814年九月,与儿子祁隽藻、祁宿藻一同回到寿阳故里,“举家团聚,舞彩承欢,一门之内,雍雍如也”。十二月,因劳困感风寒,祁韵士几天不思饮食,转成虐疾。

公元1815年正月,病愈。那绎堂又写信邀祁韵士到保阳书院就职,二月十九日动身,谁料到保定仅十几天,虐疾复发,于三月二十五日寿终于保阳书院,享年65岁。子孙扶灵柩归故里,葬于寿阳平舒。

祁韵士四个儿子宬藻、寀藻、寯藻、宿藻在《鹤皋年谱》结尾,对其父有如下评语:

“府君一生淡泊俭素,无所嗜好,性敏毅,读书必窥其大,每览一编,捷如扫叶,尤喜谈史事于断烂中,别具特识。居官二十余年,清慎介直,不避艰苦,以在史馆久,凡国初掌故及满州蒙古王公世家爵里世系与夫西北边疆地理形势,熟悉贯通,了如指掌。”

程恩泽(道光元年与祁寯藻一同入职南书房,官至户部右侍郎)在为祁韵士写的碑记中论道:

“公性介而和,伉爽而英多。学璞沈而辉华,喜会友以文。清酟雅歌,括史例,通国书,指掌与图,蔚然著作家。才富遇啬,命也奈何。不於其身,於子若孙。视此丰碑之峨峨。”

有清一朝,伊犁作为惩治冒犯或失职居下臣工首选流放地,署名“流人”的有纪晓岚、祁韵士、邓廷桢、林则徐、洪亮吉、徐松、张荫桓、裴景福、刘鹗、温世霖等,而同时作为西北史地学家、教育家与诗人的只有祁韵士。他敬畏天地、爱国爱家、愈挫愈奋。他把人生逆旅当作诗意行走,即使身在异乡也自强不息,岁在暮年也灿烂绽放,慎终如始把学问研究、著书立说、教书育人做到了极致。

人生何尝不是一场“流放”。生不能选择,死不能逃避,但如何走完这场“流放”却可以选择。正如祁韵士,生于寿阳,葬于寿阳,中间这一场“流放”却成就了他“修齐治平”的人生理想。而他的儿子们在他去世后,仍然续写着他的华章。寿阳是故乡,京城是故乡,伊犁也是故乡。六十余载功与名,两万里路云和月,祁韵士用良心把困境绝境丈量,用深情把天地人生褒奖,用诗文把万物并育歌唱,把心都安放在他经过的自然之路与人生路上。心在哪,哪就是“吾乡”。心在“吾乡”即安,安心之旅就是精彩的“流放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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