刮地皮
□ 君玉
这是一个传奇而感人的故事,这是一股积极而向上的能量。它如一团正气一直激励着、鞭策着我,伴我走过生活的每一次迷茫、人生的每一个低谷。
那是发生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一段往事。我的家乡是一个小城近郊的农村,方圆几十里的农田大多是盐碱地,一年四季地表都是白茫茫的盐碱粉末,根本不长庄稼,村民们的饮用水也是又苦又涩。面对这种恶劣的自然环境和生存条件,祖辈们千方百计改造盐碱地,刮地皮烧碱熬盐就是一项传承了几百年且行之有效的方法。它曾经是村里很多人维持生活的一个门道,但如今已然销声匿迹。很幸运,我曾目睹了当年村民众人齐心刮地皮、独轮车往返忙碌运盐土、老师傅们日夜不停烧碱熬盐的辛苦劳作场景。在当时那种条件落后、物资匮乏的环境下,村里人团结一心、艰苦奋斗、自力更生、改天换地的乐观生活态度成为一种正能量,引导着大家逐渐摆脱困境、丰衣足食。
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,我们村还是以“生产队”为单位的生产组织形式,社员们每天早晨跟着太阳一起出工,晚上伴着月亮、拖着疲惫脚步回家。但即便如此,村里盐碱地多、广种薄收、经济效益差等实际情况还是导致社员们一年到头忙碌却生活困难,甚至有些家庭连基本口粮也领不到。
穷则思变,生产队在国家“农、林、牧、副、渔”全面发展的政策指引下,一方面想办法改造农田盐碱化,提高农业生产效率;另一方面着手把一度停产的刮地皮烧碱熬盐手工作坊恢复生产。生产队把烧碱熬盐所得的一部分收益用于农业生产,促进农业发展和提高收益,同时刮盐土极大地抑制了土地的进一步盐碱化,有效地改善了村里地的生态环境,使“不毛之地”变为优质高产良田,二者相辅相成,生产队经济效益成倍增长,社员们的收入也由过去只在大年分红一次改为中秋节、大年各分一次。有了钱,村里许多人买了自行车、缝纫机,小孩子们过年也穿上了新衣服,村民们脸上个个都有了喜气。
刮地皮烧碱熬盐手工作坊恢复生产后,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生产出优质产品。那么,技术和人才就是“头等大事”。村里的赵大爷是一位熬了四十多年盐土、有着成熟技术和丰富经验的“土专家”。在赵大爷的亲自指导和组织下,我们村生产的土盐质量和产量均有很大提升,且供不应求。于是生产队又开始想办法借款进行技改,首先把原始落后的木轮独轮车改换成橡胶胎车轮,使独轮车推起来更轻便、灵活、省力;接着挑选二三十名身强力壮、能吃苦的青壮年汉子,每人一辆新型独轮车。鸟枪换炮后,人人干劲倍增。生产队又在独轮车队开展“优胜红旗争夺”活动提高效率,保证了烧碱熬盐原料的供应。
后来,在县电业局的帮助下,盐房(熬盐土的车间)在全村率先通了电,生产车间用上了吹风机、水泵、烘干槽,彻底改变了人力拉风箱烧火、肩挑手提用水、靠太阳晒风干水份结晶的生产状况,大大地减轻了工人的劳动强度。从盐房节省下来的十来名壮劳力,又补充到了独轮车队。
独轮车队热火朝天的生产场景是当时村里的一道亮丽风景线。每天天不亮随着队长的敲钟声,独轮车队出发了。他们有时候集中行动,大兵团“作战”“围歼”大面积白化的田地,有时候分队行动,去到马路旁、树林边、围墙外作业。刮地皮现场,队员们或蹲或跪,双手挥动铁刮子把白粉末下约三五公分的盐土收集到簸箕里,再端到独轮车上的大笸箩里,直到所有队员的车都装得满满的才收工,然后到盐房接受赵大爷和队长的验收、领工票、记工分。
盐土验收工作也是一个细致活。只见赵大爷拿着一根一米多长、一端安着一个像放羊铲似的铁探子的木棍,在独轮车上的土堆上一横一竖、一上一下地比划着,又用铁探子插进土堆的内部取出土样,手抓、舌舔、看闻……细致评估。最后,生产队队长按重量和等级进行记录,作为评工分的基数。每一车盐土经过严格认真的验收后,分别按一等土和二等土推到指定地方,随后队员们找生产队长领上工票,高兴回家。
再说盐房,一年到头都是热气腾腾、紧张有序的工作场景。车间里,壮劳力们把盐土用大铁锹均匀地抛撒到水池里进行浸透,自然渗漏到旁边大水缸中的液体就是下一道熬煮提炼工序的原料。然后,工人们用手提小水泵把渗漏的液体抽排到十几口大铁锅中熬煮,赵大爷现场指挥随时调整火候,待锅中液体达标后再抽排到指定大铁槽子里进行再蒸馏、再提炼、再烘干后分别制成了亮晶晶的小盐(那时候的食用盐)、火硝碱面(碳酸钠),最后把锅中熬制剩下的黑水再加工就是卤水(土话叫砎涝)。
熬盐土最后一道工序是把经过浸泡、过滤提取原液后的泥浆从浸泡的池子里挖出来,倒到周边的水坑里、低洼处,和道路不平处,长期以来形成了许多人造小平原,乡亲叫其“盐房圪垯”。多年后,乡亲们在“盐房圪垯”上盖起了一排排的新房。
看着村里盖起的一排排新房,心头浮现的那些刮地皮、熬盐土的场景依然清晰……老一辈艰苦奋斗、苦中作乐的精神风貌一代代传承着,刮地皮、熬盐土化腐朽为神奇的故事改善家乡的生态环境,将与大地永存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