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双凌表
衣名
或许你会觉得难以置信,自三岁起,我的生命长河中便悄然浮现出最初的记忆涟漪,而这一切,皆源于一块手表。
那时,在我的农村老家,既没有钟也没有表,白天以太阳树影定时,晚上以鸡回窝为准,压根就没有几点几分这一说。
到我上小学的时候,从北京来了位知识青年当教师,手腕上戴着个亮晶晶的铁镯子,第一次知道那叫手表。当时心想,自己啥时候也能戴上一块手表呢。
第二年,当兵的三叔探亲时,将他戴的手表送给了父亲,说:“你现在是生产队长,需要掌握时间。”父亲摆摆手说:“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倒也习惯了。”但还是从三叔手中接过了那块手表。这块手表走时还挺准,隔一周对一次时间,基本上不会有太大误差。父亲十分珍爱这块手表,每天早、中、晚,他总是郑重地抬起手腕看看表,然后像司令员一样下达命令:“到时间了,该出工了!”说罢,扛起锄头,雄赳赳地走在前面。
14岁那年,我初中毕业考入县城读高中,被选为班干部,经常值周,没有表极不方便。假期回家,我向父亲提出想买一块表。听我说完理由,干活儿的父亲看着我顿了顿,然后点了点头。那时乡下戴表的人还不多,买一块表得挣上半年工分。想到这儿,话刚出口,我又懊悔不该向父亲提出这样奢侈的要求,让他为难。
假期结束返回学校,收拾背包时,我才发现在笔盒里放着父亲那块心爱的双凌表,表下面压着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:“送给你17岁的生日礼物。”我把表捧在手心,我仔细端详有些磨蚀的手表,表带缝隙间嵌满了汗泥,表面也划刮出道道浅细的痕印。我将表贴在耳廓,那清脆悦耳的嘀嗒声如父亲跳动的脉搏,温暖而沉稳,声声穿透我的心底。我仿佛看到父亲摘手表时恋恋不舍的情景,眼中顿时蓄满了感激的泪水……
后来,我从母亲的话语中才知道,父亲没了表,一时有点六神无主,下地劳动经常很早,只好买了一个闹钟。到公社开会或去县里办事,就把闹钟放在挎包里。小闹钟陪伴了父亲好些年,直到在广州打工的哥哥在父亲50岁生日时送给他一块钻石表,闹钟才不再伴随父亲跋山涉水。
高考落榜后,我参军走进了军营,后转业到某市企业部门工作。一晃几十年过去了,父亲送的双凌表一直伴随着我。时间一长,表时走时停,除了上弦外,还得经常晃动,每次修表,修理师傅劝我将表带、表面换换,我都婉言谢绝了。
终于有一天,朋友们嘲笑起我这块表了。有一次次探亲,也正是兴起手表热的时候,那块我戴了多年的双凌表,忽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,他们接过表一看,都风趣地说,你的表太高级了,是出土文物,要值大价钱……
结婚时,妻子特意选购了一对情侣表,但我只在婚礼上象征性地戴了戴,至今锁在抽屉中。妻子也许永远不会懂得这块老式旧表在我心中的分量,那发黑的污泥、细密的划痕,嵌刻着父亲劳作的艰辛和深挚的爱意,丝丝缕缕渗入我感激的心怀。虽然父亲离我们而去,可他留下的这块表,我将好好珍藏……